当城市沉睡于夜的静谧里,西安某医院病房里,心电监护仪幽幽的绿光映照着张大姐沉静的脸庞。她正凝神守着隔壁病床上刚做完手术的老人,老人压抑着的咳嗽声时不时在静夜中响起。这不过是张大姐夜班时光中普通的一瞬,而在此刻,护工们正悄然撑起无数病患沉沉暗夜里的安宁。
对于许多病人而言,护工们仿佛临时被派来的“家人”。张大姐每天精心伺候病人洗漱、按摩、喂饭,细致入微。她手把手照料着一位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,喂水喂饭,翻身拍背,动作熟练而温柔。老人目光浑浊,却常常含糊不清地念叨着:“闺女,闺女……”张大姐便轻轻应着,擦净老人嘴角的水渍,再继续俯身忙碌。她并不止于身体照护,更常如家人般宽慰病人焦灼的心绪。当老人因疼痛而烦躁,她总握住对方的手,轻声讲述自己听来的小故事,直到老人眼神松弛,在疲惫中缓缓入睡。护工们身上,既担负着专业照护之责,又承载了患者对亲情的全部渴盼,在病痛与孤独的阴影中,悄然递上一缕人间温暖。
而护工们自己的亲情,却往往折叠在小小一张全家福照片里。张大姐休息时,常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,掏出手机凝神端详良久,手机里存着孙儿欢笑的照片。她来自陕南农村,在西安做护工已有五年光景。护工队伍中,五十岁左右的人占了大多数,女性尤多,约七成比例。她们是城市中“无声的支撑者”,却常常是家人眼中“缺席的母亲”或“隐形的妻子”。她们以自己身体的辛劳和情感的疏离,支撑着远方儿女生活的希望,她们将绵长的亲情,悄然埋入异乡的日日夜夜。
重症监护室外,护工们更是置身于无声而激烈的战场。王阿姨曾守过一位重症老人,老人病情几度危急。一次老人忽然呼吸急促,监护仪骤响,王阿姨立即扑上前去,一边大声呼救医生,一边熟练地给老人按压胸口。她双臂绷紧,汗水从额上渗出,顺着脸颊滴落下来,汇成一道细流。直到医生奔来接手,王阿姨才瘫坐在一旁椅子上,胸膛剧烈起伏着,喘息不止。片刻之后,她重新站起来,为老人掖好被角,又低声安抚惊慌的家属: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护工们在此等危境中,每一次果断的出手与坚毅的守候,都是对生命执着的深情挽留。
夜色渐深,张大姐才得以蜷缩在病房角落那张窄窄的折叠床上稍作休息。这小小的折叠床,既是她们昼夜奔忙中难得休憩的方寸之地,也如一面镜子,映照出她们生存状态中难以舒展的局促。
西安的护工们,用体温焐热了病房里无数冰冷的夜晚。当我们感念她们替代亲人守护病榻时,是否更该思量——如何让这些于折叠床上暂栖疲惫筋骨的人们,也能舒展地安放自己的尊严与生计?那一张张折叠床,默默丈量着城市的温度,更丈量着社会良知的深度:若没有对守护者的守护,所有关于体面的标尺终将失却意义。